《从公交车站直到黎明 》:2022年日本十佳电影

怡朵宸

2020年11月16日，凌晨四点的东京。

这一年的冬天，寒风彻骨。
冬夜寒冷的大街上，冷冷清清。


而在公交车站狭窄、逼仄的座椅上，一位穿着灰色连帽外套的瘦小女人，一动不动的侧身坐着，街边广告牌耀眼的灯光照射在它的身上。


就在她安静的熟睡时，就在不远处的黑暗中一名陌生男子，将石头塞进塑料袋，慢慢靠近正在打盹的她，将袋子猛砸向她的头，她重重的倒下了，她的生命从此停留在了这一刻。


她没有等到生命的光芒再次映照在她的生活里，她没有等到温暖和富裕的生活将她环绕，她等到的是她黯淡无光生命的完结。


事发五天后，凶手到警察局自首。
这个46岁叫吉田和人的男子称，他家就在车站附近，女人每天晚上都会出现，让他觉得很碍眼、很不爽，所以想让她吃点苦头。


现实的荒诞令人绝望，仅仅是因为看她不顺眼，就取她性命。
她短暂的生命，就像寒风中的垃圾一样被扫除，以一个轻飘又荒唐的理由。


而随着人们了解的越来越多，更让人心痛的是，男人的恶行只是最后一根稻草，早在这之前，大林三佐子就已经穷困潦倒，被逼上绝路。


死者大林并非什么名人，生前无人认识。
她的遭遇，让无数人唏嘘不已。半个月后，近两百人自发走上街头，为大林举行追悼会，其中有超过一半都是与她一样的流浪者，或挣扎在流浪边缘的人。
浩浩荡荡的队伍穿梭在车水马龙之间，人们自制的蜡烛和标语，声嘶力竭的呐喊着、抗议着：
“她就是我，她就是所有女性。”“不要对无家可归者使用暴力。”
诗人为她写下哀悼诗句：
数了几次，身上的钱还是八块钱这样一来连糖都买不到如果你买不到任何东西，它就等于零八块钱从来都不算钱那我算是人吗


为什么一个普通人的死亡，会引起如此大的社会轰动，会引起那么多的人的恐惧、代入、共鸣？事件发生几个月后，NHK推出了纪录片《事件之泪：流落至公交车站，一位无家可归的女性之死》


去年，根据大林三佐子真实经历改编的电影《在公交车站直到黎明》上映，引起了广泛关注，被《电影旬报》杂志评选为2022年日本十佳电影。


铺天盖地的报道和影像资料，为我们拼凑出三佐子的一生。01她是谁？大林三佐子，64岁，原本是超市里的试吃员，因为年初新冠疫情爆发，她失业了。


差不多从那时候起，她总是在凌晨时分，最后一班公交车站收车之后，来到幡谷原町公交车站，坐在一张二十公分宽的椅子上，低头睡觉。直到黎明时分，第一班公交车进站前，匆匆离去。


去世时，她的钱包里只剩下了8日元，一部欠费的iPhone4，一张过期的驾照，装满了换洗衣物的行李箱。


02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人们开始去寻找关于大林的一切信息。
结果却出乎意料，1956年出生于广岛的大林，并非一直如此落魄。她长相甜美、性格活泼、家境中等、脸上总是洋溢着明媚的笑容，她假期可以去东京旅游、去涩谷的百货大楼去买漂亮的衣服。


年轻时的她，骄傲于自己优美动听的嗓音，她怀揣着当主播或者声优的梦想、漂亮可爱、充满生机。大学期间的她，选择加入一家剧团，参与舞台表演、导演和编舞工作。


她努力上进、一点一滴着朝着自己的梦想努力。她一边报了播音培训班，接受专业训练：一边抽空去做婚礼司仪，锻炼自己的主持能力，后来还去了大城市东京打拼。年轻时的她，乐观自信、朝气蓬勃、对生活和未来充满热情和期待、朝气蓬勃、身边总是环绕着快乐。


在她27岁那年，大林来到了东京。而遗憾的是，她并没有当上主播，而是遵循了世俗的规则，选择结婚。而这段草草开始的婚姻，因为丈夫的频繁家暴，而以离婚收场。
离婚后，她在东京找到了一份计算机相关的工作，高强度的工作令她精疲力尽，最终无法忍受重压而选择辞职。


03
那一年，她30岁，在人生的黄金时期，她的生命开始不断下坠，她的人生黯淡的看不到光亮。等待大林的，全都是出卖体力的临时工。


她做过很多工作，最后一份，是超市的试吃推销员。
每天的报酬只够她在温饱线上徘徊，一拿到工资，她便立马去交水电费，她过着寒酸、凄惨、孤苦无依的生活。


与她共事了多年的同事说：“她每天都在用尽全力、勉强度日。”
让人想起万能青年旅店的那句歌词「如此生活30年，直到大厦崩塌。」


「独身、大龄、未育、失业、贫困、无家可归」这些附着在大林身上的标签，戳中了当下女性对未来的担忧。


靠着接二连三的临时工，大林撑到了60岁。2016年底，彻底交不起房租的她，只能拖着简单的行李，流浪在东京街头。
更令人深感绝望的是，当你觉得生活已无路可退时，它依然有着无限的下坠空间。
黑暗过后，等待大林的不是黎明，而是万丈深渊。


疫情爆发后，超市都关门歇业，不再需要试吃推销员，大林彻底断了生活来源。大林失去了最后的求生之路，入不敷出的她，再也交不起房租，一个人离开了公寓，彻底沦为流浪汉。


普通的出身，普通的运气，伴随着「努力就能成功」的信念长大。
也曾为梦想而奋斗，但无论多么美好的梦，都逐渐被「活着」代替。
我们终其一生，仅仅是为了过上普通的生活，而安稳的生活都成为一种奢侈，又何谈年轻时闪闪发光的梦想。


大林总会让人想起被嫌弃的松子：「小时候，谁都觉得自己的未来闪闪发光，不是吗？」


她的人生毫无戏剧张力，无重大变故、无天灾人祸、无性格缺陷、无不良嗜好或误入歧途。
就是如此体面地活着，如此努力上进的面对人生，直到什么也不剩，直到被意外抹去痕迹。


她的人生如此正常，和我们每个普通人一样，在她的身上我们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们害怕自己在绝境中一步步死去，我们更害怕的是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绝境、走向深渊。这样的意外，仿佛已不能称之为意外。
它平等地瞄准每一个人。我们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大林。


她曾对生活抱有天真的期待和幻想
她热爱生活、拥抱明天她也觉得梦想的实现指日可待但是她却一步步的被推到了生活的边缘变成在温饱线边缘徘徊的社会弱势群体她也不知是何种缘由为什么明明已经拼尽了全力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甚至生命会被悄无声息的意外抹去


04直到死去的那一刻，大林也依然不像是一个流浪汉。她留着齐耳短发、衣冠整洁，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她也总是每天更换。即便露宿在公交车站，她会等到末班车开走之后到来，也会在头班车到站之前离开，即便流离失所，也不影响其他乘客，也不影响城市的整体风貌，她是那么的体面。


她从不乞讨，从不主动与人搭话。偶有附近的居民询问她是否需要吃的，是否需要个小毯子，她总会非常礼貌地拒绝：「不用，没事的」。她始终坚信，凭借自己的努力上进，自己一定会回到正常的生活。她也偶尔会和家人通信，每当被问及，过的怎么样”。时，她总是会回答“我很好”。


她不向任何人求助，连东京的生活支援（低保）也没有申请过。在东京申请低保，有项令人望而却步的规定，联系亲人。
走投无路、穷困潦倒的她，彻底与家人失去了联系，这是她最后的体面与自尊，她那么努力、却一步步沦落到社会的底层。


这是个奉行「自己问题自己负责的世界」诉说痛苦和磨难，旁人会当做精妙绝伦的故事会，也会当作卖惨博同情的手段，或者质问，你一定有自己的原因、你不够努力、你为何不寻求帮助、你为什么不能从低谷中爬出来呢。总而言之，你要为你自己负责。


总有人会把弱者的失败归结为不够努力、能力不足、甚至不能吃苦、好逸恶劳、性格残缺等等。


坐享其成、坐拥时代红利的精英阶层，沾沾自喜的鄙夷下一代或者底层的失败，让失败者更加屈辱和痛苦。


她没有自甘堕落、报复社会，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亲手断绝自己的社会联系和社会交往。
不知道大林有没有思考过，自己的人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过除了「自身不够努力以外」的其他原因。


05凶手吉田杀害她的理由是，觉得她很碍眼，想让她吃点苦头。几乎在城市中隐形的她，却还是被当做异物。她，他，还有他们，或许对这个社会来说，就是未被清扫的障碍物。


正如戴锦华所说：「贫富分化和阶层固化之外，更严峻的是一部分人被彻底放逐，他们不是过剩劳动力，他们是结构性的多余。」是的，他们多余。


在那个窄凳上，大林迎来了300多个日出，终究倒在了下一个黎明之前。
事实上，她人生的光源，早就熄了。


上野千鹤子说，我们要创造一个能够让弱者也得到尊重的社会，一个让弱者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请帮帮我吧」而不必遭受冷眼的社会。


但事实上，能与弱者共情的，也只有弱者。
能理解大林被婚姻剥夺、被家暴、被职场歧视的，只有女性。
能理解她挣扎与无助的，只有与她同样无助的人。


大林为何选择栖息在公交车站，这个谜题，也只有同样流浪的女孩能解：「和其他地方相比，这里是最明亮的地方，有人流，也有汽车经过。因为是车站，它一直都有灯亮着。大概只有这里，能让她稍微有还活着的感觉吧。」
她图的，不过是一点声响和一点光亮而已。


是啊，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明明坚信着努力总会有回报的人生信条，却还是陷进生活的泥潭里步履维艰，那什么才算是正确的人生？我们都是如蝼蚁般，脆弱的、顽强的、卑微的、伟大的普通人，向往在废墟中绽放出鲜花而等待我们每一个普通人的，又会不会是梦幻泡影。


想那一年，20岁，大林是剧团里闪亮的「米奇」，她在纸上写下了这样的表演感悟：「我喜欢蓝天、白云和红樱桃！从今天开始，我每天都要保持新鲜！」
可她，又怎么会预想到今后的人生轨迹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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