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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空旷寂寥的舞台上，黑暗笼罩的角落，神色迷茫不安。
“王佳芝”
“上来啊”
她猛然回首，看见伙伴们都站在高高的观众席上，黑黝黝的礼堂，即使窗户有着些许光亮，他们的神情仍隐没在光影之中，显得晦暗不明。
影片看到这里时，我突然就明白，她的一生从那时起就注定了。
雨中浮萍，注定要忍受雨打风吹去的命运，一生颠沛流离，无所依傍。
年少时父亲携子离国远去，家庭破碎，亲戚冷眼旁观，这样贫瘠土壤中长大的女孩，注定会为了一点点的爱飞蛾扑火。
恰如三年前，她爱慕着邝裕民。
恰如三年后，她迷恋着易默成。
王佳芝对邝裕民的爱夹杂着青春时的年少慕艾，狼烟四起时，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为了救国救民的理想奋力奔波，注定像光一般，照耀着生活中阴暗角落中的她，王佳芝喜欢上了邝裕民，仿佛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是这样朦胧的爱慕太过脆弱，王佳芝的青春也太过荒芜，她还没来得及缕清这股少女情思，便让寂寥的冲动葬送了一生的轨迹。
“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李安真是一个极懂讽刺艺术的人——说来好笑，这首义愤填膺的诗却是出自汪精卫之口，谁能想到后世臭名昭著的汉奸，年轻时也曾为了革命奋不顾身过呢？
就像谁能想到三年后懦弱无能的邝裕民，三年前也曾为了革命热血澎湃过呢？
学生们呐喊的救国大义就像是海市蜃楼一般，天真又稚嫩。他们开始得匆匆忙忙、准备得热火朝天,又结束得如同一场荒腔走板。
“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朋友们冷眼旁观着王佳芝的牺牲，暗自嘲讽。闹剧结束的时候，只有崩溃的佳芝一遍又一遍拿着电话地反复质问：”我要不要过去看看你？就这么走了？我明天去机场，好歹送送...”
最后只能卑微又可怜地回到：“替我向易先生问好，再见...”
王佳芝是为了所谓的赤血热耽参与这场幼稚的爱国游戏吗？
我不信。
在参与这场演出之前，她的生命轨迹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破碎的家庭，无望的未来，她找不到生命的方向。伙伴们的裹挟让她参与了这场演出，听着台下千千万万的人们呐喊着“中国不能亡”的时候，这个被抛弃的孤女心中难道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吗？人生如戏，只有在戏中的她才是有灵魂的。这也是为什么三年后，当邝裕民再次找到她，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继续当麦太太的缘故。
——如果真实的生命是荒诞无聊的，那还不如在戏中轰轰烈烈地演一场，哪怕粉身碎骨，哪怕万劫不复。
那王佳芝与易默成呢？
他们有着肉体的终极缠绕，灵魂却不曾有过半分相依。
李安的三场床戏可谓意蕴深远。从最开始纯粹的欲望倾泻，到最后易先生恐惧的直接迸发，从中我没有看到情色纠缠，只觉得压抑。易默成渴望在身体的交织中得到久违的安全感，王佳芝在百般绝望纠结之下，也沉迷于这场游戏中无法自拔。
王佳芝曾笑着对易先生说：“我知道你为什么约我来这里”,她顿了顿，又说到：“你要我做你的妓女。”
易默成嗤笑一生，回答道：我带你来这里，比你懂得怎么做娼妓。”
他们都是乱世的弃子，随时随地都会面对死亡的来临，彼此都重重伪装，彼此又都相依相靠。小说中描写到：王佳芝对他的情感已经是强烈到什么感情都不相干了，只剩下感情了...读来真是令人后背发凉。
在李安的镜头下，国家、革命、爱情、亲情、友情，通通被虚幻成了一个符号，而这个符号之下，只“性”才是唯一真实的东西。
在原著的最后，张爱玲是这样写道的：
“他觉得她的影子会永远依傍他，安慰他。虽然他恨他，她最后对他的感情强烈到是什么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他们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她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张爱玲笔下的爱情总是带着阴郁潮湿的味道，缠绵悱恻又苦痛折磨。她对国仇家恨向来不感兴趣，她在乎的永远都是人性中最黑暗，最幽微的那一点漩涡…
小说的最后，易先生也不曾对王佳芝动过情，只有一个男人偶遇红粉知己的洋洋自得，和一个冷酷无情特务最原始本能的反应。王佳芝的以命相酬在他眼里，也不过是添上几分颜色的露水情缘而已。这是一场战争，他是理性的上位者，向着败者发出几分虚伪的慨叹，仅此而已。
但是李安啊，李安实在是个太温柔的男人了，梁朝伟的眼神也太过深情动人。
当王佳芝笑着回眸，咿咿呀呀地唱着天涯歌女时，易先生的眼角隐有泪光闪动，这一刻，两个灵魂或许也曾惺惺相惜......
“家山呀北望
泪呀泪沾襟
小妹妹想郎直到今
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
爱呀爱呀郎呀
患难之交恩爱深
小妹妹似线郎似针
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
爱呀爱呀郎呀
穿在一起不离分”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结局时，易先生隐没在眼角的泪光，和黑暗房间里褶皱的床单，有那么一瞬间，我也以为易先生是爱她的。
而王佳芝呢…
“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轰然一声，若有所失”
一枚戒指，心绪一转，便奠定了最后的结局。
汤唯演绎的王佳芝，实在美得惊心动魄，眉梢眼角皆是风情，却又带着独特的倔强。她仿佛是为了爱情而生的一般，注定为了它飞蛾扑火，葬送一生。
到最后，被抛弃的她在街头漫无目的地走着，人潮涌动，车流不息，没有一个为她停留。
她拦下来一辆黄包车，车头的三色风车吱吱呀呀地旋转，车夫回头，笑着问她：“回家？”
她答了一声：“哎”
她就这样奔赴了最后的结局。
面容平静，神色哀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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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7 18:25:59
